中國時報【廖偉棠】

五十年前的五月十六日被史家定義為文化大革命的開始之日,因為那一紙毛澤東直接批示的文革通知。然後,一九七六年所謂的「打倒四人幫」被默認為文革結束的標誌,於是就有了「十年浩劫」這樣天真的說法。實際上,浩劫何止十年?發動人民鬥人民、否定一切的虛無主義等等早在延安時期就有,並且被統治者使用到現在依然居家麥克 奏效。

我之認識文革,也是通過一本侷限於「十年」概念的書──嚴家其的名著《文化大革命十年史》,外加一本《文革笑話集》,兩本都是大陸八十年代的暢銷書。書本以外,我那些經歷過文革的親人大多諱莫如深:我外公是他村子唯一的知識分子(一九四九年前的師範學校畢業的小學教師),出身地主家庭,在文革能活下來純屬僥倖,落下一身傷病而中年早逝。小時候我隨他寄宿山村小學,聯床夜話時,他唯一說起那段往事,只提我母親悲慘的童年。

宜蘭民間二胎 三十多年前的山嵐是藍色的,幽寒而淡漠,其上那彷彿與人世間「文明」或「愚昧」都無關的星空無比高遠。「人類生活在陰溝中,但能眺望星空。」王爾德如是說,不知道六十年代輾轉於飢餓與仇視之峽谷中的我母親、我外公,是否曾有一刻抬頭望星而獲得慰籍?母親天資聰穎,但是礙於出身只能讀完小學就輟學,「偉人」宣佈發動文革之時,正是她失學之際,她只能以十幾苗栗支票借款 歲少女之軀參與超強度的修水庫勞動,換取一份與弟弟分享的口糧。外公最後一次和我說起那段往事,只囑咐我一句:「你媽媽半生命苦,你要讓她幸福。」

「第三本書╱的瘋狂,撕碎了,不是另一個國家╱而是我出生之地,╱我生於那個時代的末端。╱我吞吃這本書的碎紙而長大,嘔盡了膽汁╱嘴角還是苦的。剩餘的書,都是苦的╱這個國家尚未來得及折角、展卷,╱烈火已經隨風舞蹈、彎腰、微笑。青年成家購屋優惠貸款 」這是我在十年前重讀《文化大革命十年史》時所寫的詩〈大風夜讀書,水銀柱不斷下降〉末段。作為一九七五年末生人,雖然只與文革時期相交疊不到一年,但我時刻感到那一個幽靈如影隨形在我一代人的身側。

相對於政治洗腦、個人崇拜,文革企業金融貸款 的暴力美學對詩人的影響才是最難克服的。就像毛澤東的詩詞,我曾經喜歡毛的詩,就是被他的誇張和胡說大話的勇氣迷倒,後來詩讀多了,人看多了,才知道那不叫勇氣,叫厚顏無恥。受這種美學影響而寫作極端的修辭、瘋狂的意象、烈士般的語氣,則很容易與青春期的犧牲情結相和應,實際上那是一種對權力的意淫,以為詩人可以凌駕語言、改造靈魂。

如果真的有靈魂,我更願意相信一九六六年我外公的那個陳舊的靈魂、我母親那個不革命的靈魂,還有彼時重囚在提籃橋監獄裡然而比全國人都要自由的林昭的靈魂。只有她們在不住地提醒我革命之悲,提醒我不要相信任何營建烏托邦的人,其實他們都是在營建毒氣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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